Wednesday, January 12, 2022

《做工的人》12/01/2022

林立青是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拥有十年资历的工地监工,是发包单位外派至工地,负责整合各技术部门,既要协调不同工种施作者之间的困难,也要代替雇主催盯进度。但他在《做工的人》书内并没特地着墨自己的角色,反而更注重各个工种师傅的生命经验。

《做工的人》

书内分为三个部分,分別是【工地人间】、【爱拼】以及【活着】,也夹杂着许多工地作业和工人们日常的照片,可藉机体会他们的工作性质。

《做工的人》

1. 【工地人间】
【呷药仔】

以劳力为主的工地施作者不免累积不少伤痕和病痛,久而久之造就他们最常使用的就是止痛药和支气管扩张剂。男工们普遍相信,药品得配上高粱酒后药力更强;女工们则比较流行服用感冒糖浆,据说可治百病,从手痛脚麻,到各种呼吸道疾病。虽然看医生是最好的治疗方式,但碍于身为领取日薪又有养家压力的工人们,每一天请假前往就医的时间就代表会失去一天的薪水。他们不习惯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担忧慢性病的治疗开销庞大,明知道医生建议的治疗方案难以和现在的工作互相配合,对达不到的医嘱转换为对医生的亏欠,从此不敢面对医生。

况且生活压力迫使他们选择牺牲自己的健康,毕竟一人倒全家哭的情况在工人阶级是常有的事,继而宁可相信止痛药或偏方可以减缓身体疼痛。虽然口耳相传的药方完全没有比正规医疗便宜,但他们更不舍得见到身边的人,听到自己身体的真是状况时,那无比担心却又无能为力的面容。



【工地外劳】

不管在先进国还是发展中国家,外劳的存在屡见不鲜,尤其是在工厂和工地。台湾工程管理技术严重落后,所有的顶头上司只会尽可能地要求速度,导致工人的环境、待遇都极为恶劣。毋庸置疑的,外劳的出现让建商可以压低成本,也不需改进劳动条件,随意供雇主差遣使用。除了《劳基法》的基本薪资,扣除烂到不行的膳宿费用和中介费,所剩无几,最后唯有配合雇主而加班。面对年轻、稳定又廉价的外劳,使得本地无经验、无技术、无设备的低阶年长劳工变得毫无竞争力,只能勉强去做薪资待遇更低的工作。

再加上台湾的工程往往以廉价抢标,能省则省,省到最后因为价钱太差,工人们忍耐不了而就离开。这种时刻,所有工厂和大型营造建设公司就会大肆宣传现代人吃不了苦,职缺已久但无人应征。实际上,他们提供的薪资和待遇条件只是在欺骗不懂的记者和白领。记者更是助纣为虐配合写出无知的报导,表示本地人不愿做这些工,只好引进外劳。工人们对外劳亦是又爱又恨:恨的事工作薪资待遇因外劳而被拉低,翻身无望;爱的是,本地工人靠着语言能通而控制外劳,继而藉由中介外劳工作而轻松赚钱。

因为本地需求,外劳离乡背井纷至沓来到他乡,形成一种独特的外劳文化,如:外劳泡面、外劳啤酒、外来化妆品、外劳杂货店以及外劳银行。一般外劳到台湾银行汇款回国,除了被收取昂贵手续费,还需得将新台币结算成美金后,在用美金转为母国货币,最后汇差会有百分之五到十之多,家人还必须等待至少五天或一周才能拿到钱。外劳银行多半和商店一同经营,全程母语服务,依照汇率直接结算,手续费也不算多,甚至保证半天或一天到户,有时还会依照汇款金额的多寡来附送不同的礼物。总结,外劳银行就是便宜、好用、方便、亲切的地下金融。

外劳往往拥有一技之长,他们的贡献远远高于法规所订的待遇。面临雇主和中介严格劳动条件的压榨,他们选择逃逸。但许多中介为了留住原有的客群,不愿意配合外劳的需求而媒合,甚至会彼此互相检举逃逸的外劳,警察则成为体制内的帮凶。身为白领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帮凶之一呢?


《做工的人》

【人定胜天】

天气是在工地现场最始料未及、最令人无奈的主要因素。然而施工过程中很难说服业主不能作业而延期,领日薪的工人更不可能因为天气恶劣而停工。

基于工地安全守则,工人们必须穿衣服并加套反光背心,否则比照劳检要求,所有师傅必需立即收工离去。若在烈日下进行重度劳动,工地师傅为了散热,除了习惯引用大量冰水,上身也会脱个精光并用水降温,根本很难满足劳检要求;若天气寒冷刺骨,工人们只能靠着酒精御寒;若是遇上下雨和刮大风,工人们更是感叹雨水破坏辛苦的劳作;若是陷入大雾之中,便使人无法辨识,险上加险。

作息不正常,过度劳累导致随机的伤痕,过度曝晒造成工人们的皮肤加速老化,重度作业引发肩颈和身体各个关节毛病。但高层总是以进度为先,不让工人们得到充分休息。靠着三两句就能压榨他人劳动、剥削他人的事情是如此容易!



【贼头大人】

工人们都有个相同的世界观:“警察是坏的,会欺负善良老百姓”。原因是许多公务部会请警察帮忙其业务,拦截民众进行排查。工人们分不清楚各个公务人员和警察的区别,唯有把所有不忿发泄在执法的警察身上,而“察”字的台语发音近丝“贼”,工人们就称警察为“贼头”。

如林立青所说,警察们的职业环境非常封闭,是最为过时、最落后的权威管理体制,去面对无与伦比复杂社会,以及最先进的犯罪手段。警察所学到的技能几乎和一般社会大众脱节,又因为年龄限制,大多数警察都没有出社会的经验,直接进入警界,想要让他们了解社会角度和眼光,只能从学长和同侪身上得知,难免会有隔阂。加上社会大众需要警察交出业绩,面对律师、立委和民众的舆论,所有评断他们绩效都被白板上的数字取代。最节省时间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弱者开始下手:重划区抓红黑脸工人测酒驾、工业区问外劳以及廉价旅馆抓流莺等。

警察在面对社会的质疑时,鲜少有人真的觉醒而着手改变。他们将自己的信念,转变为对体制的忠贞不二拥护,也不容许外人质疑和援助。缺乏内部监督机制,使得警察一旦丑闻缠身,总要等到有殉职者时,才让社会大众惊觉对于警察政策的疏忽,也才有警察真心说出自己所缺乏的装备、关注、人力和鼓励。但由始至终,警依旧拿“担心境界伦理秩序”作为反对改革的藉口,甚至知法犯法,却对于自身职场环境中恶劣待遇表现沉默。



2. 【爱拼】
【进修部】

工地对“进修”的定义并非定期上课换照,而是指坐牢,原因有或大或小或无聊或真的缺失的工程案,但多数都是难找律师辩解和法律知识不足。没有被关过和曾经被关过的工人在法律议题上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被关过的工人对社会的黑暗面理解更深,再也不信任法律,毕竟学历低的老公本来就不再保护范围内,更加深信“有钱判生,没钱判死”和“法律只保护懂她的人和清得到律师的人”,这与韩国人坚信的金句“有钱无罪,无钱有罪”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底层民众面对司法不公得到的结论。他们觉得官都是贪污的,尤其是独立系统、独立作业,比警察圈更小的掌管狱政的官。

讽刺的是,上流社会的人坐牢后,还有一群人愿意接纳和保护,但基层的劳工只会被社会歧视和拒绝,继而变得防御心极重,对国家、警察和社会都存有恨意。对坐过牢的人投以有色眼光,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再借一次】

做工人领着日薪活着是我们领着固定月薪的白领不能体会的,朝不保夕不在话下,入不敷出更是日常。对他们而言,银行推出“信用联征”只是给有钱人制造歧视的藉口。穷人根本借不到钱,信用额度更是法律上合法标签他人的工具。基层劳工往往作者极差的工作,有时打打零工,有时只能借贷度日。

《做工的人》

【走水路】

两兄弟阿祈和阿钦自小被父亲送去参加职训,拥有焊工资格,可在大工业区和包商的临时工厂内,焊接铁管和白铁管。但是焊工有职业生命的限制,首先是眼睛老化,接着是夜盲。可是焊工为了生活,唯有在工作与休息间取舍,阿祈就这样撑到一眼全瞎后,不得不退休。之后是烂肺。金属烧熔时的废弃会使肺部纤维化,神经受损。长期蹲地爬高,保持同一姿势让血液不循环,脸部和手部因高温灼烧而常严重脱皮。

阿钦实在进入厂区工作后开始吸毒的。毒品能让人忘却酸麻痒闷热,能够毫无病痛、耐热耐重、眼睛不痛,常蹲起立后再也没有晕眩,能更专注烧焊工作。

后来阿祈修理铁皮屋时,突然没有预警地倒下了,紧急送医后,确定中风——下半身、右手连同眼睛都没了作用。阿祈不想让家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开始说话糟蹋自己,有自杀的念头。他试过用枕头憋气,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叫出声音,拍打身边的人。后来,他向弟弟阿钦提出要求。

阿钦开车带哥哥去看兄弟俩以前去过的地方,他拿出一对针头和两个注射瓶,把其中一瓶打入哥哥的身体。兄弟俩手牵着手,阿祈不停祝福着弟弟,两兄弟抽抽答答地哭。接着,阿祈的声音慢慢变小,脸上挂着笑容,再也没有反应了。阿钦负担哥哥的葬礼,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去看看嫂嫂和侄儿女,到祖坟看爸妈和哥哥。随后,他留有一支针给自己。



【台湾媳妇】

外配是指嫁去台湾做媳妇的外籍新娘。虽然平时常有关于外劳和外配的负面新闻,令人产生深刻的负面印象,但并不代表可以以既定印象来评断每一个外配。

即使薪水不高,待遇不好,外配依然认真努力地活着,有时候当铁工,有时候当清洁工,有时候帮丈夫贴瓷砖,有时候骑车送便当,还得操持家务,甚至照顾长辈。手领居留证的她们希冀可以以证件上的注记得到平等对待,但是上至执行的警察和工地警卫,下至社会大众,无一不在她们身上贴上标签,加以歧视。

无奈人们即使知道以一个人的经济条件去断定其社会阶级与地位是错的,并深恶谴责,却仍然不基于外配的道德品行而列上不同的标签。较我们富裕的,优待以礼;较我们贫困的,轻藐排斥。若社会继续对弱者加上标签,无疑时将他们推进社会的更边缘处,看不见她们的无助,更听不见那些哭声。



3. 【活着】
【茶室姐妹】

台湾的酒店文化与我们的酒店文化大相径庭,我们的酒店是供客人舒适住宿的商业设施,台湾的则是包含胭脂红粉女提供陪酒服务的娱乐产业。做工人消费不起昂贵的酒店服务,唯有到偏远工地附近的茶室嫖娼。相较之下,茶室小姐年龄偏老,姿色也不如那些制服、礼服、便服店的。他们不从店家领取薪资,只有两种赚钱方式:第一是消费和额外的出场费用,第二说就是枱主所安排的枱钱和酒钱的抽成。

一般良家妇女普遍对这种场所极为排斥,认定欢场女子低俗下贱,殊不知低俗下贱的是男人而非女子。女权分子所说的妇权、尊重、平等、自主,在这里一点也不管用,只有赤裸裸地满足顾客,揣摩来客的心思。



【工地拾荒者】

工程现场的垃圾量又多又大,有碎红砖、干涸的水泥砂碎块、破碎的瓷砖与玻璃、包装纸箱、切剩的管材、断裂的木头和废铁,以及饮料、便当盒等的生活垃圾。分类工作在工地变得极其重要。如果分类得好,可以找回收商来处理,有价值的垃圾还可能卖钱;要是分类得不好,只会徒然浪费钱和垃圾车。

有些师傅生性节俭,会把所有可收、可捡的东西带走整理以贴补家用。有时会让拾荒者进工地,这些拾荒者通常是当地老人或弱势族群,工地简直是他们的宝库。但现在碍于劳检法规,担忧被劳检人员误认为粗工而开罚单。法规虽然可以维护社会秩序,但也可以断绝更多人的活路,可谓两难。



【看板人】

台湾有一种现象是在马来西亚从来没看过的,那就是在建案附近会有举着牌子的人,或男或女。他们会站在路口、路边举着写着建案的名称、距离和图片的建案牌子。每当有警察或是环保局接近,他们便站起来,走商量、三圈,来回踱步。这样的人被称为“看板人”。

台湾法规规定,与建案有关的广告看板不能随意绑在路边或公共设施上,例如路灯或公车站牌上。但新建案和新推的房子需要在重要的路段或是地点曝光,这时就会聘请看板人,举着看板在各大路口撑着,而且待遇非常差。

一些无法在工地做粗工的、兼职的人力,比如游民、身心障碍这、受伤的工人或已经年老体衰者,已经是弱势且身有病痛,或者没有更好的工作机会的群体,会去当看板人。面对不符合劳基法,没有劳、健保或基本薪资的工作机会,穷人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利。因为他们也不是社会福利想要保护的那些“标准的穷人”,唯有接受待遇不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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