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从不同的镜子里反覆发现一张相同的脸,
对自己说:「这是我。」
从而确定,那是唯一而且不可推翻的真实。
“你的疲惫如何开始?”
“从生活里重复的失败开始。”
人脸本来就会随着时间而变异。
单是活着就已令人疲累已极。
清醒的人的力量,
并不比嗜睡者更强大。
愈是在生活里切实地繁茂地存在着的事物,
愈容易被字典或任何纪录所忽略,
却也因此,
它们得到了一种意料之外的自由。
在大部分的情况下,
并不是他们在笑着,而是他们被笑所捆绑。
或许他们过于忙碌而没有发现这一点,
但也可能,
他们并不关心自己是否被笑意所限制。
人们会说,那是一种温柔。
只是那样的笑,不断在削我们,
使我们比本来更虚弱。
最稳妥的藏身之处,是挤满了人的地方,
要是你躲在偏僻的区域,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每个人都曾经是注视者,
希望把对方收编在自己的期望之中。
无论是哪一种态度的内在,
必定有着分裂而自相矛盾的部分。
无论是字或人,被使用的时候,
就会比较容易相信,自己有着不可置换的意义。
人们总是倾向靠近对自己表现友善的人,
即使那善意的背后,怀着比恶意更大的破坏力。
当人们说话、书写,以为自己正在表达,
其实只是把自己折叠或扭曲成词语的形状,
而且认定了那就是自我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力争上游或力争下游都需要付上同等的力气。
每个人努力求学和工作,艰难地过活,
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价值,
然后放下长久以来苦苦的追寻,
享受跟大部分的人相同的懊恼和快乐。
私隐早已被包裹成货物任意贩卖,
分别只在于我们知情还是不知情。
人们熟睡了以后,都会变得很残忍。
他们以同样凶暴的方式,
不动声色地恶待别人,和自己。>
只有在睡去了以后,人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
人们以为,吃什么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但其实,每个人都睡成了他们原本的模样。
不过,谁又会知道睡去后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空脸》
毕竟,我们无法选择包围着自己的目光。
尤其是,当自己的眼睛已经承袭了四周的视线。
而黑暗比日光更清晰地呈现人们本来的面目。
或许,我们才是问题的症结。
要是昏睡之后,并没有出现另一个自己,
或,自己并非躲在睡梦里,
而是另一个不知名的所在,
那么,我们仍然必须找到自己吗?
或许他的身分是猎人,
只是,他重复捕猎的那头兽是他自己。
夜总是藏着层出不穷的危险。
没有人应该参与一场并非由自己策划的瞒骗。
把自己放进一个人的阴影之中,
会否在以后的某天,成了懊悔的缺口。
所有事物的内容便逐一枯干,
从内部的中央慢慢萎谢。
只有在对一个人的误解积累至一定的厚度,
才算得上是在建立一种与别不同的关系。
每个人在子宫里被孕育成一枚胚胎的时候,
就处于河流的下游,承受上游的一切污染,
才成为了自己的样子。
成年的重量,使我们必须全神贯注地维持一种平衡,
否则,我们会从高处堕下,或被一切淹埋。
有许多错误已经出现,
必须有些人戳穿那些冒充正确的谬误。
身分是一个异常沉重的空壳,
总是令人急于推卸身上的责任。
活着本来就必须凭借错觉,
对工作的错觉、对自己的错觉、对政府的错觉、
对朋友的错觉、对宠物的错觉、对未来的错觉······
所有的事物,都随着时间改变形状。
脸是一根线,把人与外界捆缚在一起,
线的一端在你的手里,
而另一端,在许多你并不真正认识的人的手里。
脸面就是一个竞技的场所。
人们必须长期紧密共处,
就是为了寻回某个失踪多时的自己。
人们时常在发现问题时,认为问题的起源是他人,
而没有想到,自己正是那问题的制造者。
人一旦生出了对于假装的自觉,
就已迈进了真诚的危机之中。
人遇上最大的难题,
往往就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自己。
因为错误总是随着日子累积。
一个人所踏出的每一步,
都源于不自觉的栽种,
曾经撒下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世上并没有任何人能直接看见自己的脸,仔细地端详它。
要是没有镜子或其他反照之物,
没有人会照见自己的长相。
随着时间过去,部分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已经去世,
仍然在世的人,记忆在消减,或转变了色彩,或伸展出新的枝叶,
言论不断钻进不同的歧路,
渐渐合成一个迷宫、众多声音彼此相争又消解,
最后只剩下隐忍似的沉默。
每段关系都是为了探索一个真相,
要是真相出现了,关系就会走到尽头。
分离的时间,或许就像一起所需要的那么漫长。
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过去,
也没有任何人能及时抓紧并不甘愿被改变的自己。
自一个漩涡里脱身的唯一方法,
有时候,是被吸进另一个更巨大的漩涡里。
思考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只有失去了一切的人,才能重新拥有一切。
人们强壮的时候质疑,软弱的时候就相信,
只有很少数、极少数的人会对真相穷追不舍,
大部分的人只是渴望可以保有质疑或相信,坚强或怯懦的自由。
文字只是由一群人所定下的所指和规则,
然后再由另一群人把它们拼凑。
每一刻都是新的,并没有任何一天全相同。
视线会适应每一个黑夜,
在那里,只有眼睛会发出唯一的亮光。
当人真正拥有着什么的时候,
往往无法发现那是难得的存在。
所有的语言都是模仿,把话说出只是复制。
世上的事物众多,有时候,
人们以为失去了也可以轻易地找到另一个完全相同的,
但每一种类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个,
那一个是源头,其余跟它相像的只是复制。
人必须持续地怀恨在心,
才会得到活下去所需要的强烈情感,
恨于人的重要性有时更甚于爱。
绝望会使人不择手段地变卖所有。
人对于他人理解太少,
才能在生活里保持一种带着偏差的乐观。
记忆不只包含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也有着并没有出现或只属于未来的事。